搜尋此網誌

2016年11月6日 星期日

鹽澤生死紀事(前四章試讀版)

    


          鹽澤生死紀事(前四章試讀版)
Life and Death of the Salt Marsh

作者:John Teal and Mildred Teal    
譯者:鍾兆晉1,2

1.國立臺灣大學昆蟲學研究所 博士
2.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通識中心兼任助理教授

   
                      序言

這是一本典型的描寫作者們個人僅有經驗中之一部分的書。此書依據的是對形成鹽澤之動植物、土壤和水等綜合體之部分或全部感到有興趣追求答案的任何其他人、外行人、科學家以及實驗室研究人員的工作成果寫成的。對於這些未能被提及姓名之人士們,我們深表感激。
我們大量倚賴美國喬治亞州立大學薩匹拉(Sapelo)海洋研究所所作的科學研究,他們提供我們實驗室作為研究總部,並且自1955年起開始跟我門介紹鹽澤。我們謹向新斯科夏省哈里法斯特的戴爾荷西大學(Dalhousie Univ. in Halifax, Nova Scotia)致謝,他們給了我們一個在馬瑞泰沼澤(the marshes of Maritimes)做研究的機會。我們也同樣感謝塢玆豪(Woods Hole)海洋研究院,他們提供了我們一個可做新進研究的基地和一組協助我們工作的同仁――這些同仁能夠填補我們研究上因知識不足而造成的遺漏。
    美國內政部野生動物及漁業署的全體工作人員提供給我們大量有關所有鹽澤方面――特別是有關保育區――的有助益的資訊。大多數在最後一章所呈現的有關保育區現狀的資料乃是由他們所提供的。奧杜邦協會(the Audubon Society)在保育區資料的提供上也幫了我們許多的忙。
    特別要提到的是幾位比其他人更被煩擾、卻仍然大方地提供時間以及情報資料的個人。我們感謝在邦斯特堡沼澤(Barnstable Marsh)做研究的愛爾佛瑞德•雷德菲爾博士(A. C. Redfield),他提供我們資訊以及靈感與啟示,而且還親切好意地讀了本書原稿的一部分;還有要感謝提供沼澤保育資訊的史賓納先生(G. P. Spinner),幫我們蒐集地質學資料的密德先生(R. H. Meade),以及和我們曾在沼澤裏一起工作的坎維學爾先生(J. W. Kanwisher)與大衛•麥胥先生(David Masch)。
    即使有這麼多人提供了本書所呈現的各種資料及見解,我們仍必須承擔本書資料的最終詮釋的責任。我們願意獨自為日後可能出現的錯誤負責。


                          約翰&繆卓•逖歐
北法爾茅斯
June 1969
                                   譯者序
    我第一次聽到這本書,是跨系選修河馬教授張文亮老師的濕地生態學時,老師在課堂上介紹的,老師說這本書是少見的溼地科普書籍,有利於我們認識濕地的全貌,讓我對這本書產生一睹風采的嚮往。下課後,我便前往老師的研究室敲門,跟老師借閱這本書,老師說,他就僅此一本,要我小心翻閱後還他。這樣子借到的書是很特別的,來源特別動機特別,當時真想把書一直留下。
    不論當時(2005)或現在(2020),探討濕地的書還是很少,這麼特別的書應該要有中譯本才對,尤其是在這個環境保護意識方興未艾的時代。不過,書中大量的北美洲鳥類和植物名的出現,確實是折煞了我,所以等於也是一趟學習之旅。
    當時,我會在博士班修課時還選擇外系所的課是有脈絡的,因我已經修過生態學、生態學實驗、生態學特論、微生物生態學、行為生態學、族群生態學、生理生態學和生態統計學,如果把濕地生態學學分也拿到,這樣子我的生態學的課程地圖就比較完整了。修習這門課是很享受的,作業壓力很重,考三次筆試,但是竟然還有田野調查,張老師更常常舉他實際在國外的學習和研究當例子,裡面包括這本書的場景和故事,讓我有很強烈的動機把這本書介紹給更多人閱讀。
    從作者在序文當中感謝的眾機構和眾多人可以看出,關心濕地愛護環境的人不是少數幾個人而已,而是一種集體意志,有政府部門、研究單位、人民團體和熱情的個人,這其中當然不乏基於環境情感因素的支持者,更多時候,是基於科學研究的客觀邏輯,對大自然變化隨時間消長的正確描述。
    謹以此譯著,紀念我(斑馬)與張老師(河馬)的半年交集,每當我到挖子尾溼地(第一次去是張老師帶的)時,我都會想起跟著我們浸在泥灘挖掘底棲生物解說的大師身影。今後,我還是會學著他,在溼地帶解說時,或者跟泥沼水塘親近時,每踏一步,都是慢慢的踏慢慢地轉移重心,免得泥底的和尚蟹或白扇招潮蟹被無辜踩踏到了,這是我從中學到的生態實踐。




                            沼澤之生與死
第一章   誕生
    在五萬年前,有一覆蓋陸地的巨型大冰原,也就是勞倫泰(Laurentide) 冰河。它從北極流過來,推擠穿越過加拿大和美國北部地區。一片片浩瀚無際、相似的各大冰原複合體也紛紛在世界其他地方向赤道方向延伸挺進。當時,氣候與海平面劇烈變化著。植物及動物必須適應這些變化,或者移向南方,或者等待死亡。
    終於,冰河達到了它南移的極限。隨著冰的額外重量在北極持續增加,位於南端的冰團移動的節奏往往跟得上邊緣融化的速度。冰河所挾帶的岩塊、砂粒、碎石一路刮擦著陸地,然後堆積在冰河的南端邊界上。數年之後,這些堆積物逐漸變成冰磧石。冰雪融化後的水持續從冰注入溪流中。這些堆積物是混濁的,因為它們搬運的是被冰的重量壓磨成粉末狀的岩石。砂粒和碎石也被水流洗掉;在河水流動最快速的地方,甚至連岩石都會沿著河流滾動一小段距離。之後,這些碎岩物被延展開來,在冰磧石前端形成冰川沉積平原。
    接著冰原後退一些距離,並且間歇活動達數百至數千年之久。另一批冰磧石於此同時被擱置了;更多的冰川沉積平原也因此而形成。這些冰磧石和冰川沉積平原比起負責把它們運送到南端邊界的冰團還要小得多,但在現在的景觀裏看起來卻是很大,像是我們現在熟悉的長島、瑪莎葡萄園(Martha’s Vineyard)、南塔克特島(Nantucket)、和鱈魚角(Cape Cod:美國Massachusetts 東端的半島)這些地方。
    突然間,氣候因為某些不明因素而變化,冰河中央位置不再有新增的冰塊產生,導致冰河不再向南移動。冰河本身開始融化。冰層較薄的部分先消失了,冰原也接著潰散,最早是南端邊緣,然後是全面性的分崩離析。最後勞倫泰冰河整個不復存在了。
    從它遠處的邊緣開始,這個約500010000英尺厚的冰原可能是極為平坦的,而且上面覆蓋有厚厚的雪,像是今日的格陵蘭島冰河(Greenland Glacier)。一層堆積在冰原邊緣上方薄薄的土層,包含的是那些曾經被鎖藏在冰裏而後因冰融化被釋放出來的塵土與碎岩物。由於風將塵土從冰原四周那些未被遮蓋的、有礦床的地層處吹到冰原上推積,使得這片土層日漸增大。小株的植物、大棵的植物,甚至(翠松?針棕?)赤松森林,都開始在這片積土上生長。融化的冰,匯聚成一道道冷泉,流向樹叢與樹叢間的小河裏。偶而啪一聲巨響,土表煞時爆裂,藏在地底下清澈透明的冰團於是曝露出來。
    這種不穩定的景象只是暫時性的。冰一旦融化,這種景象就會被改變。森林裏的樹木終究會倒塌,因為底下的地基隨時會軟化,並且被融化的冰一概席捲而去。此時,水到處可見。它匯聚成溪河,在冰原表面的岩層上方流過。水是由冰產生的。它先前已流經冰河裏的地下穴道,之後以泉水之姿出現,或是突然從爆裂的冰裏衝出一道自流井或噴泉井。泉水的源頭由暗流系統所提供,而這些伏流是從北邊高地經過冰原流動過來的。泉水中夾雜著粉末狀的岩石及砂礫:如同一非常具浸蝕性且易流動的砂紙般,一路削砍磨光著冰與岩石。
    新的土層最後終於不動地在該處被植被所保持住。不過在此之前,它被來自覆蓋皚皚白雪的冰丘陵上高速刮下的猛烈強風吹得到處都是。這景象是荒蕪的,但它即將改變。塵土數度蓋過每件事物:冰、砂礫、冰磯以及植物。最後塵土被泥吞沒,然後成為土壤的一部分。之後,它變成適合植物生長的土壤,使得風吹帶來的種子很快地在這上面抽芽。
    某個時段,大雨傾盆而下。濃霧打濕了新的植被。從融化的冰裏流出來的寒冷的水灌溉著植被的根部。營養豐富的岩粉(rock flour)爲新播的種子施肥。植物不斷地生長,而植物在冰河頂上繁茂生長之處,即是它們將冰層隔絕在地底下的地方。在一些罕見的保存完好的區域裏,冰能夠保持不融化的原狀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它的主要冰團結構消失為止。氣候穩定地變得較為暖和,而隱匿在地底下的冰層終於也都融化掉了。當被保護在地底下的冰層融化時,在冰頂上的森林整個塌陷下來,留給大地的景觀是巨型的坑坑洞洞。如果坑洞夠深的話,就會形成湖泊;若不夠深的話,它們就變成壺洞(kettle holes),或是圓形的窪地,而在這些窪地上新的較低的平坦區域,就會有新的森林生長起來。
    冰雪融化成的水變成湍流,從世界各地錯綜複雜的冰河奔向大海。海平面因此升高。當北方的陸地被融化的冰揭去覆蓋物的同時,南方的陸地卻再次被上升的海水所吞沒。當卸下重負時,曾經承受過冰河推擠重荷的陸地出現了,也就是說,不但海平面上升,連陸地也跟著隆起。
    這些戲劇性的改變早在冰原逐漸變小之際就快速的發生。大海的邊緣盡是被移植過來的植物。沼澤植物生長,不料卻給淹沒掉了。更多的沼澤再度出現,結果還是被毀壞。在這個常遭大洪水改變的地方,沒有時間容許沼澤向外廣泛地發展擴張。
    然而,當冰原保持在遙遠的北方時,另一個時代開啟了。陸地於此時已經完成它快速的隆起復原動作,大海也放慢了向陸地推進的速度。植物,和正在改變的氣候及海平面一樣,開始展現出它們對海陸相接之處地球外觀特色的緩慢影響。
    我們把視野移到美洲大陸,勞倫泰冰河的後縮發生在大約一萬年前。在這個時期,新英格蘭州沿岸某地方,有個氾濫的河谷,曾挾帶著冰河融化後的水及雨水流向大海。該河谷的出海口被上升的海水淹沒,而它的舊河道又被之前冰河挾帶下來、數以噸計的碎石所堵塞。一條小溪從附近的丘陵流入該河谷中;被徹底磨損的、低矮的小山,自氾濫的河谷中突起,保護著內部的小海灣,使其免受風浪侵蝕。
    生命的故事總是起始於偶然。一群棲息於海邊的鳥在受到保護的海濱裏停歇,牠們正朝著北方尋找築巢地點:苔原。先前,牠們已在數英里之外的南方鹽澤濕泥處待過幾天了。在牠們停留在海濱休息的接下來這幾天裏,附著在牠們腳上被風乾了的泥,就會變成薄片剝落下來。剝落的泥的薄片中含有沼澤植物的種子。或許有些種子會發芽,並且在它們第一次被播種在荒脊的海濱時便可存活下來,或許在第一批植物成功地抓住這片荒地之前,它們的種子必須多次抵達此處並且數度播種,無論如何,最後它們總是使命必達。
    在潮水不常覆蓋著的地表上,草開始沿著水的邊緣生長。一種又高又粗的草互花米草(鼠尾栗(Spartina) alterniflora),長在中潮(mid-tide)水平線的上方;而狐米草(鼠尾栗(Spartina) patensu ),一種纖細的、特徵明顯與前者同屬的草,則生長在前者互花米草(S. alterniflora)之上,即生長在高潮水平線上。其他的植物也共同使用著漲潮落潮區裏的幾個小空間:薰衣草在鼠尾栗(Spartina)s叢中開花,而一種短小又粗硬的、有著脹滿了水的莖部的植物,Salicornia,也沿著水邊長在多沙的堤岸上。
   鹽澤在大島上的南岸及東岸伸展。今日提供人類一個垂釣好去處的喬治堤岸(George’s Bank),昔日曾是徘徊流浪的鳥兒們築巢之地。它也曾供給草讓長毛象及北美馴鹿啃食;它還曾提供小海灣,使鼠尾栗(Spartina)能在那裡開始構成鹽澤 。當向南方延伸的沼澤逐漸增加並得以保持原狀的時候,那些向東延伸的卻終究被淹沒且被曾經賦予它們生命的海洋給毀滅掉了。
沼澤上鳥兒們曾經棲息過的特定地點持續增多。從距離最近的、沒有覆蓋物的陸地上來的沙子被沖刷到河裏,且被帶到掩蔽的海灣裏。然後,沙子被風、波浪及水流搬運到靠岸的地方。有些被安置在海灣裏;有些滯留在海灣入口處,築成了一道具保護作用的沙洲。小溪流帶來了土壤的微量物質,也就是淤泥與黏土的微量分子,進入到大海裏;有些微量分子就沉澱在旺盛生長的鼠尾栗(Spartina)的根莖四周圍。
當越來越多的沉澱物被困住攔截住、而植物的根部又將之結合成堅實的泥煤時,沼澤逐漸地發展達到它的標準尺寸和穩定系統。它越過之前被添進海灣裏的沙,深入有水的地方。它抵達高潮水平線及其上方,那是當時互花米草(鼠尾栗(Spartina) alterniflora)讓位給鼠尾栗(Spartina) patens生長的地方,後者(S. patens)較能適應高沼澤地的生活。當S. patens生長區擴張到一定程度時,就代表這個沼澤已經完全擴大到最大的限度了。
    當生產者穩定的形成植被時,一個新環境於是產生。動物開始遷移到沼澤區來,軟殼蛤類和河蚌利用幼蟲在潮汐中漂流,然後在軟泥尚未被植物的根填滿之前,定居在沼澤先驅植物的根莖附近的軟泥裏。
    跟著蛤來的是吃蛤的動物,浣熊科或貂科。環節動物和蝸牛也藉著卵和牠們漂浮的幼蟲繁殖到沼澤裏來。昆蟲的擴散最快種類繁多,飛來此地即產卵建立族群,然後鳥兒也飛來此處捕食昆蟲。
    海平面持續上漲。植物的成長提升了沼澤的高度,使其順應配合善變的海平面。鼠尾栗(Spartina) patens沼澤在一個層層累積的泥煤塊上繁茂發展,而這些泥煤正是由先前在此生長的根莖和葉子所形成的。這些破碎、但尚未完全腐爛分解的泥煤形成得夠快,剛好跟得上海水漲潮及沼澤表面――因底下泥煤被新形成泥媒的重量擠壓而導致――下陷的速度。
    隨著海平面的升起,沼澤越過之前登陸的陸地邊緣,向內陸延伸。淡水草(禾本科植物)和灌木被氾濫的海水吞沒,逐漸枯死,沼澤植物於是遷入,進行演替,陸地植物的殘留物因此就被埋在沼澤底下了。
    鹽澤延伸進到內陸,那兒有一個冰河融化時所造成的淺的kettle hole。草和樹木長在此壺洞的底部,位置正好是在地下水層的上方。當地下水層隨著海平面升高時,一個小池塘誕生了,它的周圍長滿了簑衣草和香蒲。這個壺洞就變得充滿了岩層碎物及因為沼澤推進而導致枯萎的淡水植物所形成的泥煤。然後一片林澤(swamp)環繞著池塘生長,池塘的底部也開始有淤塞物,但還不足以提供樹木生長所需要的成分,它只保持開冰域(浮冰佔水面的十分之一以下)的原狀。
   逐漸地,這個壺洞發展成一片西洋杉林澤。大棵的樹木在此大部分的區域到處生長,然而在中央位置,也就是在池塘的周圍,還是會有一塊草地地區維持原狀不變。
   海平面上升到一個交會點:一個西洋杉和鹽澤順著排壺洞水的小溪而互相交會的地方。淡水和香蒲形成的天然堰塞阻止了海水的進入。林澤會活躍一段時間,但它的前途是渺茫的。密集生長的西洋杉使得它們底下的土壤變稀薄,林澤於是發展變得遲緩。但是海平面並沒有減緩它上升的趨勢,它以每百年增加一英尺高的速度,繼續侵蝕著陸地。
    秋季時,有一場不尋常的嚴重的暴風雨來襲。海水直接被吹進小海灣,一個非常高的浪潮猛撲過來,結果增加了暴風雨蹂躪的威力。這一次,甚至連伴隨著暴風雨而來的傾盆大雨都不足以阻止進入林澤的海水了,土壤也因此浸泡在鹽裏了。這個結果,使得來年春天所有的淡水植物都不再長葉子,西洋杉也枯死了。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抑制海水,海水於是定期的侵襲這個區域。鼠尾栗(Spartina) 擴大它自己的範圍,進入現存的有鹽分的土壤區,並且宣告佔領舊時林澤的領域。
    一些死掉的西洋杉可以佇立好幾年,不是僅僅作為蕭瑟畫作的主題,而是可供作為鷺鷥的棲木。世世代代的鳥兒們居住在年老腐朽的大樹上,以散亂枝條做的鳥巢裏,直到大樹在暴風中被吹倒為止。最後一個明顯的林澤跡象,就整個都埋在鹽澤裏了。
    在這地表下深處,有一層由曾經一度覆蓋滿此地區的淡水植物森林殘株所組成的黑色泥煤。而在上端的鹽澤泥煤變得如此的深,以致於只有最高的樹木才能夠穿過厚實的鼠尾栗(Spartina)殘餘物覆蓋層――如果樹木仍能佇立的話。壺洞的最後痕跡是一個原屬於它中心位置的小池塘。壺洞從未被填滿,它只在沼澤留下一個深不可測的洞。
    當海水上升而沼澤也跟著上升時,S. alterniflora S. patens一前一後,陸續移植到被潮汐侵入洗滌過的沙灘。
    小水坑變成一個絕世而獨立的、被昆蟲及細菌佔領的微觀世界。一大片海藻在小水坑底部那裡生長。高潮時期所帶來的魚游進小水坑,並且被困在那裡,直到下一次高潮來將牠們釋放為止。
    有時候淺的小水坑是被特別大的高潮帶到淺漥的水所形成的,而這些淺漥就位於緊鄰著陸地的沼澤之最高處。小水坑可能保持原狀數天至數週,但是裏頭的生物存活不了多久。水被蒸發掉而鹽被濃縮下來,直到鹽完全沉澱在底部。只有一點點細菌適合生存在如此濃的鹽水中,大部分誤留者都會死掉。
    鴨和棲息在海濱的鳥,在其南北往返的遷移途中被吸引到所有這些有小水坑的地方。數以千計的鳥兒停下來,爲牠們的長途飛行做短暫的休息。黃足鵴(Yellowlegs)在小水坑處高視闊步地走過;鴨子潛入小水坑裏覓食長在該處的赤頸鳧草(widgeon grass)。高貴優雅的獨居者-磯鷸(sandpipers)-在小淺漥處移動牠的腳卻不至於攪拌亂了水。牠的腳從水底下去驚擾水棲昆蟲。灰色田鷸(dowitchers)在小水坑附近覓食。在入夜後,當其他棲息海濱的鳥已經在黑夜中安靜下來的時候,灰色田鵴常出奇不意地用牠們那長長的喙猛擊泥井。一些棲息在泉水附近的鴨子,停留了整個夏天來養育它們的下一代。在啟程向南遷徙之前,這些鴨子以覓食沼澤的產物來逐漸成長茁壯。
    當沼澤成長時,它本身和海灣都變得更物產風饒。這使一種情況變成可能:大量魚群能夠生長在水裏;而大量動物可以在其土表區賴以維生。動物的數目一增加,就表示物種數量也會跟著增加。
    生態漸趨成熟就看頂級獵食者是否進駐。一對白頭鷹遷入其中一棵最高的松樹上的巢中,此松樹位於沼澤邊緣高處附近。這對白頭鷹沿著海岸捕捉大魚,或從鶚(osprey)――一種體積較小但技術較佳的狩獵者――那裡偷來的魚,為了果腹,池塘裏受傷或是生病的鴨子、兔子、老鼠、和其他在沼澤裏的小動物也都照樣捕食。
    沼澤獵鷹(marsh hawk),也叫做harriers(一種掠食小動物的鷹),也出現了,牠們築巢於一由沼澤延伸出去的小丘上。牠們飛翔在草原的上方,尋找在S. patens根莖處逃跑的白腳老鼠,也補食像老鼠一般飛奔穿越草地、尾部輪廓鮮明的麻雀。短耳貓頭鷹從沼澤邊緣往下猛襲,和harriers競相捕食同類動物。較早期的沼澤並不能維持貓頭鷹和harriers的生計,因為它腹地太小,不足以提供食物給這類大型卻無效率的狩獵者。
    一對黑冠夜蒼鷺在一個靠近沼澤的淡水池塘內的小島上做巢了。夜晚時它們在沼澤小河(marsh creeks)裏捕魚。這對親鳥成功地撫養了一窩已孵出來的雛鳥。幾年後,年輕的鳥會帶牠們的配偶再回到這裡,跟著牠們來的會是在遷徙途中偶然聚在一起的其他同類配偶群。接下來幾年,會有更多鳥類被吸引到這個地方來。有段期間,每年夏天此處都會出現吵雜的叫嚷聲以及一股難受的氣味。數以百計的蒼鷺雛鳥被牠們的父母以數以千計的魚類餵食,直到牠們長到成年期為止。
    魚群總數並沒有被消耗完,老鼠和小鳥也沒有被猛禽獵食殆盡,因為掠食者只會吃那些較易被捕抓到的、較弱、或跛腳的個體。當這些弱者被處理掉後,其物種的族群就會變得比以前更健全了。
    並非所有的沼澤成長都如同牧歌一般,詩情畫意,順暢平和。事實是偶發的、破壞性的災難會同時突然侵襲著動物及植物。一個夾帶著狂風暴雨的不尋常的寒冬把大量的冰和水送進了(突出於湖或海之中的)sandspit將沼澤與海洋分開。土表被撕裂。隨著使土壤固定的植被的逝去,那一部分的沼澤就在初春的暴風雨中被嚴重地侵蝕掉了。之後的兩百年間,要長達兩百年之久,沉澱物的緩慢推進堆積和植物的生長都將會修護之前的毀壞。
    在颱風季節時,風吹來的高浪會帶來一些氾濫。無以計數的雨水傾倒在沼澤上,加重了海浪的破壞力。數以千計的鳥、哺乳動物、昆蟲被淹死了,因此動物族群數量有一段時間內會變少,但是只要提供生機的植物不滅,族群總數將會自行復原。消耗殆盡的物種之新個體移入沼澤,而僅存的生還者隨著和煦氣候的到來而增加。
在偶而寒冷多霧的夏天裏,草生長速度緩慢,許多動物因曝露而暴卒。在炎熱乾旱的季節裏,沼澤小水坑變乾或是被蒸發掉了,於是它鹽的濃度使動物們致死。當草在秋天變得很乾時,在附近森林裏因打雷造成的偶發火災就會蔓延到沼澤的表面上來。在這些時候,許多動物都會被扼殺,特別是那些移動速度緩慢的,或是來不及將其自身藏入濕的、使其與火隔絕的泥層底下安全處的動物。
    儘管有著這些大大小小的災難,沼澤繼續存在並成長。上升的海水散佈在一千年前就曾經登陸過的海平面十英尺以上的陸地上。曾支撐過上有鷹巢的松樹的小丘變成一個沼澤中的島,但終究整個消失在草原的底下。鷹的後裔,也就是當初第一代親鳥的後代,從這棵樹到那棵樹,一路遷移到內陸去,因為牠們家鄉的樹木已被吹倒或是已陷入沼澤的深淵中。
    沼澤往水裏發展,並且填滿了海灣的上方。潮汐打開了海灣的溝渠,而這些溝渠將會變成沼澤小河(marsh creeks)。
    因為是流動快速的小河,它們侵蝕著河道彎曲的弧度外側,又將侵蝕下來的沉澱物傾倒在較遠處的彎曲河道的弧度內側。河道彎曲的弧度外側因被切割而塌落。沿著堤岸頂端成長的鼠尾栗(Spartina)滑進泥中。有些植物生存下來;有些死亡,因為它們被帶得太遠,到了潮間帶地區,以致於難以存活。彎曲河道的弧度內側徐緩的斜泥坡上開始有文蛤進駐,而鼠尾栗(Spartina)也盡其可能地在此繁殖成長。
    小河流的曲折改變特別集中在下大雨的低潮期間。在這雨季期間,雨水聚集在沼澤上方,流經沼澤邊緣,然後流入小河中。大雨進溝渠一路浸漬泥裏,進而導致泥塊沿著小河堤岸滑動,在此處從下切割的動作,從沼澤表面底下帶走了支托物。
    土崩很快就被稍寬的小河裏的水流帶走。新的沉澱物填滿了缺口。在水流較弱、較狹窄的小河裏,掉下的泥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它被鼠尾栗(Spartina)的根緊緊地抓住了。有時候數塊上方長有沼澤草(marsh grass)、成脊狀的泥塊滑動下來,直至這條小河被切開成數條分支為止。終於這島向小河處被沖洗掉,上方倒塌,沒有受到保護的基部也被磨掉了。然後,小河恢復原貌,並且依循它們之前的路線。
    久而久之,曲折蜿蜒的小河不再廣佈四周。當弧度越來越大時,它們形成一個個自我回轉的圈圈。久而久之,小河截彎取直,被主要河道遺棄的圈圈,將會充塞著沉澱物,然後被鼠尾栗(Spartina)宣佈佔領。
   沼澤曾被創造出來、成長,然後使動植物得以居住。持續不斷的改變發生了,但是鹽澤仍堅固地存在。
   由於地殼的變動,一大部分的海灣不再是海灣了。


第二章 侵略
    ,沼澤裏出現了一個人類,一位印地安人。前一天他獨自狩獵,後一天他帶領其他的同伴們來到此處女地:一個他發現有豐富獵物的地方。這是一個前不著村、後不搭店的地方。那年夏天印地安人食物短缺,以致於獵人必須遠離家園,徒步到離村子越來越遙遠的地方狩獵。然而,到了那年冬天,狩獵遠征隊所留下的,竟是一些鴨毛和使用沼澤邊緣森林木材生過火的黑色殘留物。
    稍後,一個狩獵村被建立在和位於海灣處的沼澤只有一小段距離的內陸地區。早期的人類為數極少,他們對自然感到知足,他們只取生存所需之物。物產在此時供過於求,而沼澤也幾乎還沒有受到這些新來物種侵入的影響。然而,隨著沼澤被光顧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規律,比獸徑明顯的荒野小徑被磨踏出來了,而小徑的盡頭是豐富的幼蛤苗床。
    對沼澤而言,印地安人並沒有比來此地附近淡水小河上游捕魚的熊還來得重要。鹿來到沼澤高處感受和風,有翼昆蟲擠滿森林裏的食草,沿著向內陸發展的沼澤的邊緣吃嫩葉。
    一隻偶然經過的狼,穿越過鼠尾栗(Spartina)悄悄地到處覓食,廣泛地搜索著牠的獵物,尤其是住在較新的(fresher)香蒲地區的麝香鼠。狐狸尋找著在小河裏的小鴨子。美洲豹、鼬鼠、北美山貓、臭鼬鼠、浣熊以及貂,都在沼澤上方漫遊著,補食抑或是被捕食。
    這些印地安人在冬天離開,隔年春天才又再回來。當海水不再寒冷,而陽光也把內陸的淡水照得暖和時,他們在小河裏捕魚。為數眾多的鲱魚,穿越過沼澤往上游到牠們的產卵地。這些印地安人,靠著天空中一大群――其中點綴著幾隻鶚及鷹的――海鷗群的嚮導,追朔著鲱魚往上游的路線,為了捕獲的鲱魚他們尖叫著、爭吵著。他們將大量的鲱魚以杓舀進細枝條編織成的簍筐裏,好帶回村子裏去。他們將會以鲱魚盛宴款待族人,並且將更多的鲱魚當作穀物的肥料,施肥在貧脊的沙土上,刺激作物生長。
    在引領向有鲱魚群聚集的小河的小徑上那些被踐踏過的草,在鲱魚結束迴遊產卵後,會再度生長繁茂。隔年,新的小徑又會被踐踏出來,然後又會因為曠時日久、廢棄不用,而終於失去痕跡。
    在沼澤前方淺水處,印地安人裝設了捕魚的羅網:一種用長長的柴枝所構成的、牢牢插在沙灘上的羅網。當魚在高潮期間沿著草的邊緣游、遇到柴枝的障壁時,牠們會沿著排列的柴枝,一路翻轉到較深的水裏去,牠們最後會被包圍在由排列的柴枝作成的底部圈套內,在那裡成群地亂游,直到潮水退去。然後,印地安人會將牠們從淺水處舀上來,就像舀鲱魚一樣。
    捕魚用的羅網大體上維持在相同的位置經過了好幾個世代,起碼也有幾百年之久。當柴枝被沖掉或壞掉時,它就會被新的更換取代過。而,當沉澱物推滿了通向羅網的淺水處時,這些捕魚用羅網早晚都會被遺棄,然後沼澤的草就會拓植到這個區域來。柴枝在沙裏被保存了數年的時間,幫助加速沼澤的生長:因為柴枝會使水道的水流變緩慢,於是使沉澱物得以堆積起來。柴枝作成的羅網圈子內部最後會被埋在泥裏,並且被保存數百年之久。這是人類對沼澤的第一個重大的、具建設性的影響。
    就像捕鯡魚一樣,印地安人也趁那些鼠尾栗(Spartina)的根部還沒將軟泥改變成堅硬的地之前,從正在成長中的沼澤區的小水坑裏,捕食大量的貝類。這些採集的影響破壞了少部分的沼澤草地,也造成輕微的侵蝕,但是這些損害很快就會被強韌的鼠尾栗(Spartina)植物所修復。
    印地安人對這片沼澤的佔有影響其程度非常之輕微,因為當時印地安人少而沼澤卻很多。當印地安人的人口數達到頂點時,村子裏還是只有幾百個族人。對我們來說,他們的周圍情況是十分野生及荒無人煙的。可是總的來說,它也不是完全未開發的。
    當印地安人為了農作物而開始整理土地,制定一套輪作系統,並使土地能夠在間隔幾年期間進行休耕時,一點一滴的文明漸漸產生。他們將沼澤裏的魚類和海藻拿來作為穀物、南瓜類植物、和豆類施肥的原料。在這片被耕作的土地上幾乎沒什麼損耗,因為農作物有施肥和輪作,在同一塊田地上世世代代皆豐收的情況是極為可能的。印地安人並沒有像那些後來在大西洋殖民地種植菸草的英國人一般,對原野田地一概吃乾抹盡。
    當冬天來臨時,印地安人會從他們靠近沼澤的夏季居所,向河谷之上方永久的過冬村莊遷移。除了行經兩村之間所需要的時間不同外,這種季節性的遷移和今日的情況很像。有些族人甚至停留到秋末,因為歷久猶存的溫暖海水仍能使他們的菜園常保鮮綠;而秋獵沼澤候鳥的活動也同樣耽誤了他們一段時間。
    七月,當最早一批棲息於海濱的海鳥,在其快速的北方築巢之旅後,返回南方來到此地時,印地安人開始狩獵季了。一群謹慎的灰色田鷸,用牠們長長的喙,像探針一般,垂直地啄入泥中;有胸飾的(Pectoral)磯鷸類在S. patens沼澤中潛進搜索著沼澤蟋蟀。其他棲息於海濱的鳥類也陸續抵達。夏末,當鳥類遷徙活動達到最高峰時,為數最大量的鳥群飛來,這也是最佳的狩獵期。這些候鳥定居在沼澤裏進食及休憩。當棲息在海灣的海鳥往前飛時,牠們在沼澤裏的地位就會被為數眾多的野鴨和一群咯咯叫的大型雁群所取代。
    第一批闖入這地區的歐洲人就是在沼澤小河邊遇見印地安人的。這批歐洲人是根據報導來到新世界尋找美好的捕魚領域的漁夫,他們發現海灣內由沼澤所構成的避風港,於是他們就在此處拋錨泊船,修補他們的船以及捕魚裝備。一夥水手們往沼澤小河上溯,去尋找淡水和食物。他們和沿著沼澤小河而下來瞧他們的印地安人打了個照面。在對看彼此時一陣瞬間片刻的不安之後,雙方都認為對方是友善的。印地安人有蔬菜和肉類,而歐洲人有刀子和魚鉤,然後,一個以物易物的交換協議便立即展開了。
    之後發展的貿易,是較大宗的皮毛交易。如果情況允許,他們也會交易珠子項鍊和小裝飾品等諸如此類不值錢的東西,而較聰明的印地安人會指定鐵製工具並以他們貴重的皮毛來作交易。歐洲漁夫們持續地來此地的時間是不規則的、間隔的。這些能刻苦耐勞、有著深色皮膚的水手都來自於西班牙和葡萄牙,他們駕駛著小船越過大西洋來捕魚。他們只在遇上颶風等麻煩事時,才會駛向海灣裏的沼澤區裏去避險。
    大約在英國人定期來此處與印地安人進行交易一百年以後,也就是在第一批殖民者即將抵達此地之前不久時,嚴重的問題浮上檯面了。在有沼澤坐落的沿海地區進行大部分交易的印地安人和英國人起了爭執,兩者間的不合越演越烈,而終於是戰事沸沸揚揚。或許印地安人已將儲存的皮毛用盡,或許英國先消耗完了自己的交易商品,又或許雙方都有詐欺的嫌疑,但是兩邊的好戰隊伍都沒有被標準檢查過。在敵意開始萌芽和第一批殖民者來到此地之前,這中間的一段時間內,有一種疾病,可能是一種英國人已免疫的會傳染的兒童疾病,引起印地安人大量的死亡。印地安人遂認為,這疾病是外國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詛咒所引發的結果,幾乎沒有一個印地安人活著離開沿海地區的那些村落。於是接下來有一段時間,印地安人和英國人兩者都在沼澤區裏消失了。
    從歐洲來的第一批拓荒者一到此地,就結束了沼澤生態永不惡化的神話紀元。從那時候開始,塑造這鹽澤(salt marsh)生活狀態的主要支配力,就是人類的活動。
    有一類濕地海灣沼澤(bay marsh)的濱岸區在新英格蘭殖民早期就被佔領了。對於來自於一個既好耕作整齊單一作物又善於園藝的國度的人們來說,鹽澤這一片尚未經過開墾的山水,呈現出一種適合耕作的景象。這兒有被清理乾淨的牧草場;這兒有等待被豐收的乾草田園。
    在早期抵達靠近沼澤的岸邊的拓荒者中,有一位辛勤耕種、肌肉結實的英國人,他叫做約翰•狄更,而他的老婆叫做艾比蓋兒。狄更一家選擇在一條深度足夠讓他們的小船漂浮起來的小河旁邊一塊符合他們要求的適當地點,作為他們的住宅基地。他們從水道這邊享受便利的通路,然而,從陸路那邊卻只有高低不平的崎嶇地面。
    因為它在沼澤地區是主要的、向內陸延伸最大程度的小河,它運載了從陸地來的淡水流量及潮水。除了主要河道上的泥岸以及那些和主河道同樣泥濘但是較小的支流地區以外,沼澤已經發展成比較不那麼潮濕的高沼澤(high marsh)了。約翰•狄更在初期就決定這塊出色的牧草地本應該被善盡其用。他以前在英格蘭時就是一位鐵匠,而他也隨身帶來他的鉗子跟鐵鎚。他以自己的一技之長作為交易手段,換來了一頭母牛和牠的小牛。這頭母牛起先因為才剛從英格蘭來到此地,顯得疲累不堪,看起來非常的瘦弱,但是後來牠和牠生的小牝牛卻因為在沼澤牧草地上被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變得肥胖。約翰只需放任牠們在食物唾手可得的地方自由自在地遊蕩即可。
    狄更一家太過忙於蓋屋、清理,和試著在剛抵達的那幾年間趕快開始進行田園工作,導致他們疏於將成長中的牲畜群用柵欄圍起來。不久,牲口數目達到五頭,因為在母牛年邁之前,他們絲毫沒有放過任何讓母牛生育的機會。這些家畜從一個牧草區移向另一個更綠意盎然的牧草區。在那些年裏,比較綠油油的牧草區就屬沼澤區了,這些牲畜的確花了大量時間在樹林裏嚼嫩葉,但是為了吃得更豐盛,牠們總是會移回長滿乾草的鹽沼地(salt hay flats)。很快地,遭到這些放縱的牲畜破壞的沼澤土表變得顯而易見,只是沒有立即的危險罷了。
    有一天,老母牛失足跌入了一個由潮水所造成的小水坑邊的軟泥中,牠一再試圖站起來,但是卻滑進軟泥沼地(soft ooze)裏,越陷越深。約翰•狄更沒辦法移動母牛,最後只好迫於無奈地射殺了牠。狄更全家爲此陷入陰霾好些日子,只因這頭老母牛是他們來此地後所養的第一頭牲畜,而牠還是可以再多生幾條小牛。更慘的是,約翰被迫浪費了子彈和火藥,而在餐桌上卻沒有什麼好值得炫燿的。
    其他的農場主人也面臨相同的困境。他們必須使牲畜避開危險的沼澤,但是他們又沒有圍上柵欄的牧草場可用來關這些牲畜。蓋柵欄很耗時間。花在蓋柵欄的時間遠不及花在做許多養家活口必要工作的時間還來得重要,尤其是在這個嚴酷新世界裏,所以柵欄只被蓋在菜園四周――不是用以關牲畜進來,而是要把牲畜隔離出菜園去。
    此刻已經有二十個農場散佈在與沼澤接壤的高地上。男孩們輪流擔任共用牧草地區的家畜趕集員,防止牲畜進入沼澤,並且在傍晚時分帶領牠們回來給其飼主擠奶。
    既然牲畜已被隔離出沼澤區,牧草不受干擾地再度生長。於是,更多的乾草可被收成、準備過冬用,而隨著農場和牲畜數目的成長,乾草需求量也跟著倍增。
    八月,約翰•狄更和其他兩位同伴,兩個為了相同事務而拜訪他的近鄰,拿長柄大鐮刀去割沼澤上那些長高了但卻還沒完全成熟的牧草。在這種季節裏,這些牧草可作用為最好的秣。他們選擇小潮時工作,因為在這個時候,長有含鹽分乾草的沼澤(the salt hay marsh)還沒有潮汐氾濫。他們三人並排著前進,割下高沼澤(high marsh)區的牧草。待牧草被煙燻過以後,他們用乾草叉把乾草堆成乾草堆。他們也盡其所能地割下那些高大的被稱之為「濃密頭髮」(thatch)的S. alterniflora。在有些沿著小河邊坡的地區割牧草算蠻困難的,但是在平坦的新生沼澤區就容易多了。
    在肯定會被氾濫的地勢較低的地帶,含鹽分的乾草(salt hay)會被割下來帶到高地(upland)去,可能是為了要放到穀倉裡面去。在高沼澤區(high marsh),乾草被綁成一小綑一小捆的,使其在地表上堆放成為一高約兩呎寬約兩呎的束柱。在這些由小堆乾草所組成的集團――乾草平台――上,乾草是安全的、不受漲潮影響的。必要的話乾草會在秋季時被收集起來,但通常乾草都會被留到冬天來時才收。因為當冬天來臨時,凍結的沼澤表面才能夠支撐一輛牛車隊和載貨用雪橇。
    有時候,當一個定期的漲潮在秋季風暴中遭到強風吹襲而變得更強烈時,一個不尋常的高潮出現了。這個時候,被周密地堆起的乾草堆就會從堆乾草的平台上整個漂浮起來,最後停留在田地裏的某個地方。農人們於是跑出來確認並且安放好自己的乾草堆。有一位比他鄰人都還要來得吝嗇的農夫,以標上記號的小枝條當作識別證,插在他的乾草堆上,他還因為在他偶然碰見的無人認領的乾草堆插上相同的小枝條而被指控。
    約翰與他鄰居所蓋的房子最初都只包含三間房:空間緊湊但舒適宜人。房子大量而沉重的木頭結構以隔板進行表面處理。來自祖國的葺屋匠用草蓋的屋頂採英國舊式建築風格,但是蓋屋頂的草並不是像他們在英國那邊所使用的高地麥田的草,而是特別選自沿著由潮汐作用產生的小河河邊生長的那些蒼翠繁茂又粗硬的S. alterniflora
    約翰的房舍因為煙囪裏火星到處飄揚,用草蓋的屋頂險些失火兩次。兩次都算約翰及艾比蓋兒夠幸運:他兩及時發現火勢,又趕緊爬上屋頂把著了火的草扔到地面去,免去整棟全毀的災難。
    狄更家早晚都有相當多的小孩聚在爐灶周圍,而且他們的小手也在沼澤及農場上幫忙做打雜的工作。約翰•狄更從印地安人那兒打聽來一些專門的知識。捕魚和採貝類的活動也不曾停歇,因為總是會有下一批人來替換上一批人的工作。食物繼續被採集,但是採集的方式不斷改良。人類依舊等待溫暖的春天來預告鯡魚來臨的好消息,而現在鯡魚也被稱之為sawbelly。他們全家人一起帶著網子走下小河去抓魚。他們造壩子於小河上,然後等待壩子裏充滿鯡魚。終於,他們漁獲豐收。就像印地安人一樣,這些殖民者將魚帶回田裏,在田裏,他們就把魚和穀物混在一起料理。
    鯡魚季節是一種盛宴、一種節慶。有些鯡魚會被立即吃掉或是加以醬汁食用,而有些鯡魚則被用鹽醃過留待將來備用。鯡魚是一項受歡迎的食物選擇,尤其是當人們經歷了冗長的冬季對他們所仰賴的前一年收成的儲藏食物感到厭煩時。
    約翰和孩子們看著頭部白色羽毛發育完好的大膽的老鷹,在小河上方保持同樣的高度滑翔,並且來分享屬於牠們的那一份鯡魚漁獲。他們看著一群鷗從水面上啄起銀色的魚,啣著魚飛到附近乾燥的地點,在那裡扯裂魚腹,張著鳥喙,把魚卵抽拔出來。狄更一家於是從這些鳥身上學到了經驗,在他們已經醃好許多魚足以供給他們冬日的需求之後,他們也只取魚卵來炸,來作為他們一餐的主要蛋白質來源。
    沼澤繼續成長,如今它繼雛型以來在海灣上上下下擴展了好幾哩。更多的地被整理出來;更多的農場被建在沼澤這些哩數範圍之內。路被人走出來,穿越過荒無人煙之處,但是這些路還是停留在蓬亂、高低不平又有輪跡的原狀。
    為了尋找一個最便捷的運輸方式,農人們轉而乘船經過沼澤小河去村子裏趕集。這村子是沿著沼澤的中間地發展而成的,最先它只是一小串接連在一起的房子群而已,但是後來它擴展成為一個擁有碼頭的小鎮,而這小鎮的碼頭是由粗陋的圓木和石頭所構成。一條道路被開闢出來,介於沼澤高處(high marsh)和這小鎮碼頭之間。最後小河被挖掘並且擴張,而一個堅固的凸式碼頭(or 防波提)也被建立起來。
    近海的、具有雙桅以上的縱帆式帆船,趁潮汐高漲時上溯小河揚帆而行。這些雙桅縱帆式帆船,如果在往來於漲潮退潮之間被困住的話,就會因為船底部陷在泥裏,而必須耐心等候數小時之久的時間。鎮上居民並不是很擔心是否要花數小時才能將帆船駛進曲折的小河,但是,對那些村子裏新興的商人階級與帆船上的全體機員來說,這卻是他們最關心的事。從新英格蘭北端運載過來的大量的木材以及建築用地基石材,常常將這的凸式碼頭擠得水洩不通。有些帆船也從英格蘭祖國運送船貨過來,這批貨物不外乎是些盤子、傢俱、及土工用具。當船卸貨後,空出來的船艙還可以再用來裝當地的農產品及魚類製品等貨物返回英國。在村子裏,木材及石材被用來蓋更多的建築物。這時,這是一個正在蓬勃發展的村落的典型。


第三章  文明
  貿變重要了。
  路況還是很差,有許多路也只不過是老早以前印地安人在荒野中踏出來的小徑而已。村落終於變得較具規模,以致於居民需要一些行政機關的形式維持運作。小鎮會議變成一年一度的盛會,而在會議上居民對所有鎮上事務享有發言權。在某一年激昂的辯論之後,鎮議會以勉強過半數通過一項「改善接駁海陸之捷徑」的決議。提案要求將兩條潮汐所造成的小河以渠道截彎取直,如此一來,往上航行的船隻要通過就會比較快速。這項措施也隨著人口的增加而持續進展著。
  相當多的農民反對這項決議,因為他們不希望加入這項一定要有他們參與才能完成的挖泥苦差事。他們的說法是,水手們有足夠的時間在近在眼前的彎曲小河中繞一趟。結果農民們表決輸了,還是照樣要挖渠道。潮水被迫改變行進路線,唐突地直擊沼澤。回想村鎮創始人的設村構想,僅僅只是讓小河順著一個它本身在幾百年前就已經在進行的習慣程序罷了,而且,如果是留給大自然來做的話,它照樣是會如此進行的。
  雙貝類開始在新渠道裏的泥中定居。鼠尾栗(Spartina)冒險前進,極盡所能地在水裏生長。待在沼澤小水坑裏的蛤類為數眾多,在那兒它們生長情況良好。撈蛤業尚未形成。既然沒有市場,沒人會把挖掘它們當作是種職業。於是,挖蛤的差事就交給了男孩,有時候是女孩。他們是維持個別家庭裏蛤類供應量的人。
  孩子們在低潮期越過沼澤來到小水坑處,赤足涉水而過,並以腳指頭去感覺又硬又圓的雙殼貝。他們往往能在一趟來回的探索中裝滿了一籮筐又一籮筐的蛤蜊。
  最清楚知道奇怪的沼澤蒼鷺――鸕鷥――的叫喚聲的,就屬小孩們了。在溫暖的春天傍晚,他們聽到鸕鷥宛如唱情歌一般的砰砰聲,因此他們喚牠擊雷手(thunder-pumper)或敲木桿者(stake driver)。他們靜悄悄地躡手躡腳的靠近這隻鳥,於是看到這隻鳥吸飽了空氣使牠自己的頸部的囊袋膨脹起來,继之發出悶悶的似雷擊般的砰砰聲。他們知道雄性靠暴露牠自己通常藏在翅膀底下的長長的白羽毛,來展示牠自身的絢麗。當雄鳥在求愛時,牠豎直羽毛,並且在牠的頭頸部後攤開這些羽毛,以致於牠的兩翅看起來就好像一對天使之翼。
  孩子們會去尋找鸕鷥的巢。如果他們夠幸運或夠勤奮的話,他們或許會偶然遇到一整窩的鸕鷥雛鳥。這些雛鳥隱藏在草原中,假裝成棒狀物;牠們的鳥喙直指天際。當牠們側著身體想要慢慢自危險中離開的時候,這些鳥寶寶唯一會做的動作幾乎就只是牠們腳部不知不覺的移動。如果微風吹來,草叢彎折低垂擺動,這些鸕鷥雛鳥也會跟著擺動,繼續佯裝著背景,好像牠們在那裡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孩子們從身歷其境的經驗,從試著跟蹤難以捉摸的饒舌秧雞,當牠們穿越過厚厚的草叢卻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一片葉子或洩漏行跡,因而得知「像秧雞一樣了無痕跡」是什麼意思。他們知道那些個一團團小黑絨毛球狀的是秧雞的小寶寶:跟隨著牠們的親鳥穿越過草叢。牠們的親鳥偷偷潛進獵物,以砂蟹為食物。當親鳥抓到一隻雄蟹時,牠們會一直甩著雄蟹,直到雄蟹的螯和身體被扯裂分開來。然後啄食這隻毫無防備的砂蟹就不是什麼苦差事了。
  如果他們夠幸運,在鳥巢還沒被饒舌秧雞一次可下八到十顆的鳥蛋所填滿之前,孩子們就會發現這個鳥巢。鳥蛋都還是新下的,因為孩子們知道雌鳥只有在鳥巢充滿蛋時才會發出聲音警告他們。孩子們也尋找由枯死的鼠尾栗(Spartina)葉子所組成的、插在被活的鼠尾栗(Spartina)葉子所固定住的泥上的、倒轉過來的錐形巢。發現可以吃的鳥蛋的機會非常少,因為饒舌秧雞從來就不在北邊的沼澤裏過度繁殖。
  有一年九月在風暴季節裏,有一艘近海小帆船,在她前往村碼頭的路途中,被突來的暴風雨困住,然後被吹到沼澤來。那是一艘老舊的船,船的龍骨都摔落下來了。全體船員於是棄船,涉水掙扎著走到狄更家。他們被提供熱騰騰的一餐,睡覺用的毛毯,又被引領去穀倉裏休息。在那兒,他們吃得好,並且睡在新收成的、含鹽分的乾草所作的、平放在地上的草褥墊上。當風暴變緩和後,船員們儘可能地從那艘小船上拆卸下任何一項可帶走的東西,然後任小船曝露風雨中。之後,孩子們在船的殘骸邊玩耍。隨著時間的流逝,那艘船遺留下的只是壓艙的石頭:它被擱在船底下它原來被放置的地方,深深地被埋入泥煤中。早在船身完全腐爛前,約翰•狄更便去世了。艾比˙蓋兒不久也跟隨她丈夫的腳步。然而,在他們身後留下的是一群兒孫、一大塊其中的草地及農田都已經被清理好的農場、以及一大片乾草鹽澤(salt hay marsh)土地。
  沼澤成長比以前快速了,海平面的升起卻反而比它在沼澤歷史上早期的速度還要慢。然而,被運送到大海的以及被水所提供的沉澱物,卻遠比自冰原(the ice)撤退之後任何一時期的量都還要來得多。
  許多靠海的陸地和幾乎所有靠近沼澤的土地都被清乾淨了。笛更家雖已經在此犁田耕地和種植農作物達三代之久,卻一直都沒有土壤保持的觀念。
  大量的降雨把土壤及沙子從低的小丘周圍移入小溪中,這些小溪會流往沼澤小河(marsh creeks),最後注入大海。這些沙子提供了具保護性的沙洲(bars),然後封住更多區域,使鹽澤得以生長。它也同時鞏固了海灣的底部。延伸過去的鼠尾栗(Spartina alterniflora)宣告佔領新的淺攤,並且在那裡套牢土壤。
  當沙洲漸漸增大時,沙子常會在凜冽的冬季被吹過沼澤的表面。一層沙因為冬季而沉積,然後沙子又在來年夏天時被一層泥所覆蓋。就這樣一層泥一層砂,層層疊疊,沼澤保存了好時光及壞時機之間交互替換的紀錄,就好像一棵樹木的年輪記載它自己的歷史一樣。
  沼澤的成長對已經存在的高沼澤(high marsh)區域的影響非常少。它們成長的速度不及上升的海平面那般快速。鼠尾栗(Spartina alterniflora)佔領了大片新的土地,當中有許多地域很快地都會轉變成為新的高沼澤。更多的含鹽分的乾草被收割;在人的世界,更多有關地界產權的爭執也跟著出現。一個正在變動中的鹽沼澤(salt marsh)是難以用人為劃界方式加以分配的。
  最早一批殖民地居民,就像在他們之前來的印地安人一樣,深深為一大群群聚的蚊子、會叮咬人的蚋和會攻擊人的綠頭蒼蠅而感到苦惱。會叮咬人的蚋居住在靠近陸地的潮濕沙地上。成蟲比其他會叮咬人的昆蟲更早出現,它們在相當早的早春就羽化活動,提醒殖民地居民它們被限制在陸地。像它們被印地安人所命名的那樣,它們逃離不開陸地的範圍。(“no-see-ums”) 
  蚊子是一個非常令人頭痛的問題,尤其是在一場大雨之後。能消耗掉大量的蚊子幼蟲的鰷魚(鯉科小魚)通常不能到達高沼澤區或者不能在高沼澤區存活,於是那裡就出現了大量的害蟲。一些黑鴨(black ducks)的族群也在牠們戲水的小水坑裏清除那的蚊子幼蟲,可惜的是,蚊子太多而鴨子太少了。這些昆蟲會很快地經歷過幼蟲期,變成蛹,羽化成蟲,然後準備好要以血為食,以便確保能產下一代的卵。
  房子的窗戶並未用簾幕遮住,而公共衛生設施也很原始。熱病伴隨著群集的昆蟲而來。沼澤在這些時期變得很危險。小孩們拋開了撈蛤的差事。大人們只在強風吹起時才敢在沼澤裏冒險。婦女們在爲年紀最小的嬰孩用扇子驅趕蚊蠅當兒,疏忽了家事責任,連晚餐變冷了都不知道。這全家人陷入困境中,幾乎沒有任何幫助,只靠一隻手和一個蒼蠅拍。
  當春季蚊子的攻擊告一段落時,很可能緊接著而來的是另一波兇猛的愛叮咬人畜的綠頭蒼蠅的攻勢。秋季到了,蚊子又回來攻擊一次。蜻蜓可減少蚊害達到某一種程度:牠們收集害蟲,裝在牠們的腳上的袋子裏,然後吃掉這些害蟲。雁子既吃蚊子也吃綠頭蒼蠅。在沼澤裏,鳥兒們從高處飛下來猛撲、下降後又立即升起,然後牠們的食道及咽喉中就充滿了蚊蠅。待在巢裏的雛鳥從牠們的親鳥的喉嚨裏接走大部分的捕獲物。被蚊蠅騷擾的痛苦,也可藉著秋收乾草之後,火燒整個沼澤,而得到舒緩。綠頭蒼蠅產在沼澤表面的卵通常都會被燒毀,但有些卵還是在火燒前就孵化出來了,而且有些沼澤也沒有被整個燃燒完全。
  在乾季的整個期間,綠頭蒼蠅(greenheads)似乎達到了令人憎恨的數量上的極限。牠們為數雖然不比蚊子多,但是牠們的叮咬更令人難受。牠們的力量足以撕扯受害者的肌膚並造成流血。綠頭蒼蠅對動物的破壞性更強,因為動物們不像人類一樣會保護自己。有時候,牛和馬會為了要努力躲開這些叮咬牠們的昆蟲而變得狂暴起來。在一個靜謐的日子,沒有人敢騎馬靠近沼澤區,因為只要坐騎一瞥或一聽到密密麻麻聚集在沼澤裏的飢餓蒼蠅聲音,那騎馬的人就會失去對坐騎的控制。
  狄更一家聰明地選擇在四面皆通風的圓丘上蓋他們的房子。最兇猛的咬人蠅(manbiters)聚集在沼澤裏。其實往內陸遷移數百碼就足以把大部分的蒼蠅拋在腦後。家畜也不好受,因為那些會叮咬牲口的蒼蠅自動地跟著牠們的對象進入穀倉內。
  有一天,一新的植物出現在沼澤:一種錦葵屬植物。孩子們最先是在腐朽的帆船船身周圍看到它開花的。它的種子從包裝物中掉出來,有一些已經萌芽生根。一開始人們並沒有注意到這種藥屬葵,直到它在海岸上下傳播遍了才被發現。殖民地居民開始認知它是他們以前在英國時採集的相同的藥屬葵,這種藥屬葵可以被煮出黏汁,用來治咳嗽和痢疾。如果有一些被煮出來黏汁留在鍋裏的話,那對小孩們來說是很高興的事情,因那表示他們有糖果可吃了。
  越來越多的殖民地居民移居沼澤,並以沼澤裏能找到的食物作為他們三餐的來源。除了藥屬葵,他們也採集一種沼澤茴香,作為沙拉或醃漬用。孩子們被差遣去採收短而粗硬的、可食用的小株植物,這類植物可增加沙拉強烈的鹹味。最後,隨著更多可在店舖裏買到的食物變得唾手可得,沼澤茴香在大眾心中失去了它的吸引力。菜園裏種的黃瓜也取而代之,成為人們醃漬物中的最愛。
  人類從沼澤取得了肉品。鴨子和棲息海濱的鳥為數眾多。在春秋兩季,牠們會來到沼地(flats)的池塘及草叢裏覓食。鴨子吃蝸牛、川蔓藻(widgeon grass)、小魚和甲殼類動物。棲息於海濱的鳥吃沼澤草(marsh grass)中的昆蟲、蠕蟲、蝸牛、蟹,至於較大隻的黃足鷸,牠偶而也會吃小魚。因為較大隻的黃足鷸吃小魚,牠的肉質嚐起來並不如其他的海鳥肉來得美味,所以通常獵人只在狩獵成績很差時才會想到要射殺黃足鷸。還有一種警覺性很高的鳥,「告祕者」(telltale),就像牠被稱呼為「警報器」一樣,當牠衝上青天大叫警告同伴時,獵人們即使射擊技術再好也沒有用。
  早期獵人的槍不是很好,遇到稍遠距離的獵物就沒輒了。槍的子彈只能裝填一次射擊一次,再裝一次再射擊一次。但是,棲息海濱的鳥的習性有助於獵補牠們。牠們一群緊貼著彼此飛行,全體一起彎曲旋轉。只需向鳥群擊發一次,便可打下數隻鳥。再一次,「告祕者」取得了優勢。牠甚至不像牠最親的親戚「小告祕者」(the little telltale)或是較少的黃足鷸一般老愛成群結隊,「告祕者」寧可獨自飛翔。
  麵團鳥(doughbird)或者叫做愛斯基摩杓鷸(eskimo curlew)和笨鳥(simpleton)或者叫做鷸類(dunlin)緊貼彼此地飛成一串,當遭到射擊時,牠們會散開來閃躲,然後又重組起來再盤旋 ,給了獵人另一個射擊的好機會。The笨鳥(simpleton)就是以牠們的飛行模式而得此名。獵人們特別愛搜尋愛斯基摩杓鷸,許多杓鷸會被殺掉,以鹽醃製保存,以便在缺乏營養的漫長冬季中可供食用。
  一大群的杓鷸和黃金鴴,以持續變換的楔行隊伍,低空飛過剛被割過草的高沼澤,尋找適合牠們落腳的地點。然後,牠們會降下來,在仔細摺疊收翅之前,將翅膀高舉過頭部片刻,接著開始捕食蚱蜢及蟋蟀。這些鳥不盡然都是膽怯的,所以要靠近牠們很容易。有時候,明明射出去的子彈已經打中了鳥群中的數隻同伴,但是牠們還不飛走。在荒年期間,殖民地居民吃大黑背鷗(great-blackbacked gulls)、食鯡鷗(herring gulls)、以及蒼鷺,然而他們還是比較偏愛美味的野雲雀、沼澤鵪鶉(called marsh quail)、泥潭鴨(puddle ducks)與棲息海濱的鳥。
  笛更家四代皆在沼澤旁邊的屋子裏誕生,他們維持著農耕、狩獵及收割乾草的業務,因為家裏人太多而被迫離開的其他的孩子,則遷徙到逐漸被拓荒的西部:西麻薩諸塞州、西賓夕法尼亞州以及西紐約州。
  在笛更家族建起第一間以乾草覆蓋屋頂的住家後,又過了一百五十年後,一場冗長的戰爭在殖民地開打。戰爭終了,英國喬治三世成了輸家,於是現在農場和沼澤變成自由的土地,而非隸屬於一個母國的部分殖民地。沼澤幾乎沒被政權轉變的浪潮影響到,但是受月亮影響的潮汐卻一點點一點點地匍匐前進著。更多的沼澤被定期地氾濫而更多的乾草沼澤逐漸產生。
  有種鳥通常與南方有關聯,那就是北美鷸(willet)。牠們試著移居沼澤,但是人類人口的增加往往毀壞牠們的棲地。牠們在穩健成長前,就被擋在外頭、被人類剝奪了生之權利。
  不可思議的改變發生在鄉間。森林地幾乎完全被開闢清理成牧場和農地。隨著牠們作為其掩護區的森林地的消失,白尾鹿(white-tailed deer)的總數劇烈地減少。一些流浪進到沼澤的白尾鹿並沒有停留多久,因為沼澤那邊幾乎沒有任何掩護。浣熊因為同一項原因減少。住在沼澤的特有動物的數目越來越少,因為有更多區域的乾草被割下來餵養那些牧場裏逐年增加的家畜。
  並非所有動物都減少。在牧場及田園邊緣地帶、靠近沼澤的地方,高地鴴的數目增加了,牠們常被看見在高沼澤區進食。野雲雀也在籬笆的標竿上和堆乾草的平臺上唱歌。
  人口逐漸增加,人類卻不在乎公共衛生,扶養了一大群已前進到這個國家的新種動物。在這個人口稠密的地方,牠絲毫不受限制;牠甚至排除萬難地前進到鄉間並且潛入沼澤。挪威鼠和棕鼠(Rattus norvegicus),成為定居在沼澤向陸地延伸的區域裏的成員,以前居住在這的一直是白腳鼠(white-footed mice)。據英國人說,老鼠是跟著殖民地居民到處前進的。據殖民地居民說,老鼠是跟著英國人的腳步到處落腳的。然而,無視於黨派關係的老鼠,其實是盡其所能地跟著任何人前進。最初牠住在上岸卸貨、靠近碼頭的地方,然後牠很快地使近海沿岸的交通優勢供牠所用,乘坐著具有雙桅以上的縱帆式帆船南下北上。
  老鼠到達每個村莊和靠海的農場,然後藉其他的交通工具散佈到內地。老鼠找到牠很棒的外帶:沿著海岸,到處都有被海水沖上來的食物。因為是雜食性,所以老鼠要養活自己不難。如果沖上岸的死掉的海中生物不夠牠吃的話,牠會轉向去偷動物的食物。牠狼吞虎嚥地開始吃田裏成熟的農作物;牠轉向其他區域,最常去沼澤區,那裡有不斷增加人口的村鎮,就會有無盡的垃圾及殘渣。從那之後,老鼠與人類垃圾永遠被聯想在一起了。那時候的農夫比現在的農夫更會詛咒老鼠。棕鼠(Rattus norvegicus)變成了永久的不速之客。
  隨著森林的移除以及取而代之的農業,大型掠食性猛禽消失了。罕見幾隻搜尋死鴨或病鴨的老鷹。想看到鶚和老鷹在補捉獵物時互相爭奪的畫面竟也變得困難。最後一棵上頭有老鷹築巢棲息的靠近狄更家的樹在某個冬季暴風中被吹垮了。來年春天老鷹們在此區上空盤旋,但是因為找不到牠們築巢的樹,最後牠們只好完全放棄這個區域,飛到數哩遠外的一個湖區裏的松樹上定居。
  越來越多的陸地被用在農業上,但是牧場生產量卻沒有能夠和農場牲畜數目的增加取得一個平衡點。於是越來越多沼澤區的乾草被收割、利用。
  沼澤裏經常收割的區域開始顯露出割乾草後日積月累的影響。之前一年接著一年枯萎倒下並覆蓋在土壤上端的年生草層不再被形成。土壤表層不再受到年生植物的護根所保護。住在這個潮濕而涼爽的環境的小動物們變得不那麼多產,因此之前以小動物們為食的動物也跟著減少。在保持陸地與鹽澤之間平衡點的區域上的草叢,如果變得稀薄的話,那是最危險的事情了。年生植物護根的破壞使有草束(the bunch grasses)生長其中的土壤變得貧脊。貧脊的土壤又受到日益增加的侵蝕的困擾。在偶而下起大雨的時候,大量的土壤就會被帶走,但通常走不遠。它停留在鄰近的沼澤裏。其結果往往是:沼澤的邊緣越變越平坦,它以一個較大的比例向側邊延伸,其比例大過於海平面上升造成沼澤平坦化所佔的比例。
  這樣的磨耗持續被忽視了好多年。這片陸地已被定居達兩百年之久,而這的沼澤看起來幾乎也跟以前一樣。然後,突然間,因為一些不尋常地凜冽的氣候狀態,這的景觀就戲劇性地改變了。
  秋季裏的某一天上午風雨交加。雨水持續積蓄在地面上,甚至積蓄在有浸透性的砂質土壤上。日子一天天過去,降雨卻有增無減,風也完全增強變成颱風。從陸地上流到沼澤的水流量異常地洶湧狂暴。泥跟著流動,並且覆蓋了高沼澤區向內陸延伸部分的表層。然後雨停了,而暴風眼也過去了。風突然變速,開始直接吹上港灣,在港灣之前,推擠了大量的水進入沼澤區。
  潮水持續上漲,在一波接著又一波的低潮期中從頭到尾保持著高水位線。風將潮水在陸地上越推越高,以致於根本沒有退潮的跡象。當潮水終於倒退時,之前被二十呎高的高潮所弄污的內陸經過鹽分浸透了。在這二十呎區域範圍內生長的植物因此無一倖免。
  在風暴之後,其所帶來的毀壞並不是立刻就顯而易見的。許多靠海的植物被鹽分嚴重腐蝕,但還是像它們以前那般存活下來。草叢完全被潮汐沖刷掉,但那些個有根牢牢抓住地面的還有機會再冒出來。到處亂飛的落葉和已變成棕褐色的草掩蓋著枯死的植物。冬天來臨了,很多東西都尚未恢復原狀。然而,來年春天時,竟還是一片滿目瘡痍。
  狄更家失去了他們在高原牧草地上佔有的部分,卻又得到沼澤區總額相當的土地。第一個闖入新沼澤區的植物是一種叫做鹽角草(Salicornias)的一年生植物,但這種植物不適合做乾草。不久之後,它們就被高沼澤牧草(high marsh grasses)所取代。收割乾草的季節又開始了,但是曾經長在高地上的叫「英國乾草」,現在只叫做「乾草」的,卻是美國土生土長的植物。


第四章 死亡
  貿在新的國度裏蔓延。
  農業不再只是維持基本生計的事務。更多的商人或商船造訪這沼澤的四周圍,農民們因此而需要更多的錢。為了要得到一點現金,人們開始獵海鳥供市場上的銷售。
  在這個時代之前,獵海鳥是一種每年一次地有規律的活動,而且是只限於當地人為求他們的生計而為之的活動。現在城市裏有市場了,而航行於海岸邊的船也樂意在他們的船貨裏多加幾桶鳥。即使一路上有許多鳥被蹧蹋,而待到達港口時就會被丟出船外去,那也是小事一樁,沒什麼關係。因為那邊仍有很多鳥類。鳥類的供貨似乎是無窮盡的。
  鳥類,像穀物一般,被一群沒有狩獵道德知識的人類狩獵著。不少鳥被射下來,而彈藥是很花錢的。於是一種獵鳥的新方法異軍突起。在夜晚時,當鳥兒們都在沼澤裏休息時,一個獵人爬過高沼澤收割後留著殘梗的田地手裏,拿著一個沒有罩的提燈;另一個獵人則拿著一個粗布袋,緊跟在第一個獵人身後,然後僅僅從幽暗中靠近提燈光亮之處,將眼花的、毫無防備的鳥兒突攫住。每隻被捕的鳥都死得很快,因為牠們的脖子被獵人劈啪一聲扭斷,然後就被丟進粗布袋裏去了。光是一個晚上的狩獵就可以看到滿滿一袋的鴴、知更鳥、鷸,還有杓鷸。
  夜獵鳥群是如此普及,以至於人們終於警覺到總有一天肯定所有的鳥群都會被消滅掉。法律通過,明定以燈光採集鳥類的狩獵為非法行為。儘管有許多沼澤地主嘲笑這項可能減少他們大量收入資源的法條規定,然而大致上他們還是守法的,於是夜獵候鳥的活動停止了。乾草仍然是沼澤上最重要的產物。
  機器時代來臨,割乾草的新科技被發明,徒手刈草被馬車隊及刈草機所取代。因為沼澤的土壤不像高地的土壤那般堅固,所以機器的改裝是需要的。刈草機配備有特別寬大的輪子,儘可能地在沼澤上分散機身的重量。這是改革中不費力的部分。光是要馬兒沒有負擔地走過沼澤就已經是麻煩一籮筐了,更何況要牠們依附在刈草機前靠在馬軛上拉刈草機!當機器不動時,牠們往往踏著大蹄,在沼澤上掘出一個個凹槽。常常會有某個車隊陷入泥沼中,動彈不得,而需要其他車隊把它從鬆軟的泥地裏拉出來。
  特殊的寬大的木製蹄鐵被發明來安裝在馬蹄上,以提供額外的承受表面來分擔馬的負擔,就像刈草機寬大的輪子一樣。馬兒們不喜歡這種大蹄鐵,所以在牠們能勝任沼澤工作之前,牠們必須先在穀倉近旁的空地被安裝好蹄鐵並且接受訓練。為了使沼澤地更穩固以及去除低濕的地點,排水溝於是被挖掘出來。人們用鏟子挖掘了一部分的渠道,而必要時也在高沼澤泥煤(high marsh peat)區使用雙齒鋸來削坎出狹窄的溝渠。
  撇開機械式刈草機的使用,乾草收割一如往常。割下來的乾草會被堆放成圓錐狀的小堆,下面以長長的竿支撐著,就像被扛起的轎子椅子般,然後在被堆放到堆乾草的平台上去。靠近小河邊的已收割的乾草,被堆放在一艘由一寬大甲板覆蓋的有兩層船身的船上,然後沿著小河,以槳划到一個便利的碼頭,並且在碼頭附近的一個榖倉裏像山一般地被堆起來。
  在沼澤比較容易為人所接近的地區,乾草被擱置在堆乾草的平台上。它被很仔細地堆高起來,因此,就內部主要部分而言,它的最外層扮演了草製屋頂般的角色,在秋雨來時,覆蓋著主體以保持它的乾糙。當冬季的寒冷風雪徹底地支配沼澤而土表也變得凍結堅硬時,對開出去收集乾草的車隊來說是安全無虞的。乾草於是被堆放到四輪運貨馬車上,並且被直接載運到穀倉裏,就像它兩百年前被收成的樣子一般。
  圍繞著狄更家祖傳田產而建立的農場數目隨著人口的增加而逐漸成長。然後,一個巨大的改變降臨到這個鄉間。鐵路的鋪設帶動了大西部的開發。受夠了東部多含岩石的土壤的農夫,轉而向中西部各州發展。剛開始這些遷居異鄉的農夫採取的是他們以前在東部農耕時所用的技術,但是在西部耕作是比較容易的事,因為西部有的是肥沃的壤土,而非岩石及沙地。一旦陸地被清乾淨後,就很容易耕作,尤其若使用新發明的鋼鐵板製成的犁的話,耕作會更快速更容易。
  有關西部安樂生活的新聞傳開來了。如上演《出埃及記》般,人們從新英格蘭出走的意願增強。然後內戰爆發。年輕人紛紛上戦場,而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後來都對旅行充滿興趣:寧可浪跡天涯,也不願再回到沼澤區的農場裏。花了兩百年建成的祖傳田產農地裏的人口,竟然只需要花個十年便可達到半數流失的狀態。不到二十年,四分之三的農場沒人居住。穀倉和房子開始腐朽。田園又開始變回森林的模樣。
  雖然許多人離開了他們的農場,他們還是擁有土地的產權。他們繼續繳必要的少量的稅額來保障自己的權益及資格。狄更家是少數不曾搬離這塊土地的人家其中之一。縱然好些狄更家的子孫都移往富庶的遙遠的西部及中西部,總是會有某一個子孫會留下來待在祖傳農地裏。然而,荒年來時收益差也就罷了,竟然連海鳥也像強盜般帶來偷盜掠奪的紀元,這情形比兩代以前更嚴重。由於禁止夜獵海鳥的法律已經通過並且被施行了,鳥類的族群總數便稍微有些增加。
  鳥類的族群總數並沒有戲劇性的增加,反倒是沿著東海岸居住的人口總數增加了。由火車載來城市市場的補給速度比船運快捷多了,所以城市變得越來越大。從歐洲來的移民潮達到高峰。海鳥的掠奪行為也變得更明目張膽了。
  大屠殺有彎喙及長喙的麻鷸既緊張又刺激,因為如果這種害羞的鳥類如果一群裏的其中一隻被射中而掉落下來的話,其他的同伴就會在死傷者的上方盤旋、久久不去。而當越多隻這種害羞的鳥在死傷同伴上方盤旋時,牠們自己越容易變成明顯的射擊目標,越發使得整個鳥群最後都被射下來。
  像煙霧瀰漫或雲狀物般一大群的杓鷸也因為同一種習慣而被趕盡殺絕。這種馴服的、信任人的鳥類是很容易以口哨呼叫誘捕的。牠們定居在沼澤裏,鳥鳴聲喋喋不休,雖然身為麻鷸,但牠們更像山鳥。
  一小群的草鶯(grass-bird)或者被稱為(creaker)和有胸飾的磯鷸(pectoral sandpiper)飛到了已收割的乾草沼澤(hay marsh)。著陸之後,這群鳥分散開來,在有水的小水坑淺灘處覓食。要射擊牠們不容易,因為牠們拒絕靠近誘捕物,而且牠們一到達陸地後會盡速蹲伏在牧草裏。在牠們突然一躍而上青天並且沒有固定方向地飛走之前,牠們會保持不動的姿勢一直到加速那一刻。
  大馬林鳥(Large marlin),現在被稱之為黑尾鷸(marbled),偶而飛來了一大群,但是都會被射下來。顫動鳥(Teeters),或被稱之為磯鷸(spotted),卻沒被打擾。這種鳥的生性不喜歡群居,所以也不必為了射擊牠們而浪費子彈,特別是當其他的鳥類只需擊發一次便可打下十隻的時候。獵人們也不會射擊泥暱鳥(mud peeps)或是小磯鷸(least sandpipers),因為牠們都太小了,不值得為牠們而努力。
  對鳥的需求度如此激增,以至於除了當地獵人之外,外地的獵戶也紛紛移往這個沼澤區。靠著農夫的協助,專職獵戶殲滅根絕了北美旅鴿(passenger pigeon)。農民們甚至砍伐了旅鴿賴以築巢的森林,而獵人們則屠殺上千之旅鴿因應市場需求。現在旅鴿絕種了,為了市場而獵的專職獵戶們遂轉移陣地、將他們的目標鎖定在數量極為龐大的海鳥身上。
  春天時他們大部分的狩獵都集中在中西部的大草原上。在這片大草原上,往鳥巢所在地飛翔的黃金鴴、愛斯基摩杓鷸、高原鴴、以及黑尾鷸,在牠們的遷徙途中遭到獵人們貪婪地射殺。影響所及,中西部狩獵風尚很快遞吹到鹽澤區。這些先前在向南飛行途中必固定造訪鹽澤的物種遂迅速地衰落,並逐漸消失在秋天遷移季節時。狩獵的樂趣然後導向到較小亦較不令人滿意的物種。同時,有一些來自城市、自詡為「狩獵家」的集團,也到這裡行獵了。
  狄更家嗅到商機提供一個競技俱樂部,以及在沼澤裏的埋伏處與狩獵用的誘捕器等。這個俱樂部的會員於春秋兩季光臨此地。專職獵戶不被允許在狄更家的沼澤出入,但仍不時有非法狩獵。這種情形在這地區所有其他的沼澤裏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在最佳的狩獵年度裏,鳥類的供應是豐饒的。即使是運氣不好的一天,躲在鼠尾栗(Spartina)埋伏處總是好的,可以抓到很多鳥,尤其是在淺水區,當鳥飛過來停留在被放置於突出水面的岬上的誘捕器上面休息時。如果鳥群不入圈套的話,獵人們就會以口哨呼叫誘捕。對狩獵家而言,一場漂亮的狩獵就是一個裝滿獵物的大袋子,可供他算出在一個令人滿意的狩獵天後,他奪走了上百條各式各樣鳥類的性命。
  對於其他的人來說,當鳥兒們有較好的機會可以逃跑時,射擊才更像是一種運動。他們打獵的方式是越過沼澤搜尋鳥兒。許多鳥類是如此的信任人類,以至於不論使用什麼方式獵殺牠們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即使是在牠們幾乎快被射殺至絕種時,也是如此。其他較具警覺性的鳥兒則提供了運動的樂趣。「告密者」和黃足鷸素以報警及大聲叫喚所有聽得見牠聲音的其他鳥兒們而赫赫有名。中杓鷸(hudsonian curlew)的警覺性太高了以至於難以追捕,追捕牠其實不為什麼,純粹只是為了運動而已。灰斑鴴(Black-billed plover)行動靈敏而且疑心很重,不像its 牠金黃色的近親。一袋滿滿的灰斑鴴(blackbreast)代表的是對此獵人在此段時間內射擊技術的禮讚,而同樣數量的金黃色鴴僅僅意指著這個人只會舉起槍、瞄準、然後射擊而已。
  專職獵戶和狩獵家的狩獵替許多真正瀕臨絕種威脅的物種敲響了嚇人的喪鐘。人們甚至射殺peers,一種不比麻雀大多少的最小隻的海鳥,只因為較大型的海鳥族群總數早已徹底減少。終於這樣的一刻來了:一天之內的捕獲物怎麼算也只有一兩隻。甚至連以狩獵起來很乏味而聞名的、不喜群居的磯鷸,一見到人類靠近都要遠走高飛。
  狩獵終於被宣告為非法,除了在春秋兩季之外。而最後連捕獵海鳥也完全被聯邦法律所禁止。獵鴨仍被允許,但是只能在秋季為之。
  然後鴨子的族群總數增加了。沼澤內充滿了戲泥的鴨子,無止境地在水底覓食。黑鴨(Black ducks)吃蝸牛;赤頸鳧吃赤頸鳧藻(widgeon grass)。藍翼小鳧(blue-wing teal)在秋季早期便抵達,牠們覓食蚊子幼蟲以及其他的昆蟲,而廣嘴野鴨則用牠們寬大的喙來從小水坑底部的軟泥裏拉出甲殼類動物和碎物。牠們一小群一小群一起坐在沼澤的小水坑上,而當牠們暫停覓食時,牠們就待在小河上或海灣的水面上休息。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狄更家年齡到達兵役標準的孩子們都被徵召到軍中去了。狄更家於是舉家遷往城市裏。沼澤上的乾草被留置、未能被收割,而狄更家的房子也開始陷入荒廢的境地。
  森林在沼澤周遭大部分的農地上重新宣示其主權,進入自然演替。曾經一度是位處狄更家小河前端航海船舶的村莊,現在只能以從沼澤撤退出來的三棟房子、好些地窖的洞口、以及上面有煙囪的一些地基,作為其代表。
   狄更家的孩子仍然像他們的祖先一樣在沼澤及小河裏玩,不過他們現在只在夏天時才會來住這邊的老房子。如同一般的小孩,當給了他們機會時,他們便立即探索。他們在小河上用篙撐起小船,玩海盜遊戲。春天時,他們看見嘯鶲(whistlers)和黃金眼鳥(golden-eyes)展翼飛翔。公鴨把頭頸向前伸展,繼之突然向上伸長,發出粗啞刺耳的叫聲之後,突然拉回牠的頭頸,使之劈啪作響,直到牠的後腦杓觸碰到牠自己的屁股為止。母鴨把牠的頭往前放在水面上,好像死掉了一般,但那只是一種偽裝術,用來愚弄人的而已。稍後牠就會飛上天去,看起來非常地活躍。
  孩子們也看到耽溺於求偶飛行的雄沼澤鷹(marsh hawk)。牠在天空中上上下下來回彈跳,就好像橡膠繫繩底部的溜溜球一般彈回雲裏去。
  有一年的秋天,他們看到最後一隻曾造訪沼澤的白頭鷹(bald eagle)。當牠俯衝下撲一隻受傷的鴨子時,牠拍動翅膀啪達啪達響――牠被人類射中了。
  在1920年代景氣看好行情暴漲期間,狄更家大部分的農地都被賣給那些後來會把此地轉變成為避暑勝地的人物。祖傳的屋子和濕地(marshland)沒有被賣掉。事實上是因為:沒有人要。尾隨著這場經濟突然景氣的是30年代的經濟崩潰。狄更家的房子全被移棄,建築物因此而傾頹腐朽得更快。
  沼澤逐漸受到污染。它的污染源來自附近的避暑勝地的污水。1930年間,蚊害防治委員會在此地成立:一方面是為了抑制蚊害,另一方面是為了給失業的人工作機會。他們挖掘溝渠、排乾小水坑裏的水,致力於掃除蚊子產卵的所在地。因為挖掘工人是以徒步完成工作的方式被雇用,而陸地鄰近地區又比較好挖,所以大部分的渠道挖掘工程都是在靠近陸地的地方被完成的,只偶而有一些較深的溝渠會連接到小河去。
  挖掘溝渠的計畫即便是欠周延,它也的確排掉了許多小水坑裏的水。但是這計畫並沒有如預期般影響到蚊子的族群總數。沼澤的小水坑,蚊子產卵的地方,早在農民來定居沼澤時就被排乾了。有一些舊溝渠已被阻塞。使它們再度暢通是最簡單的挖掘工作,也是挖溝渠者的當務之急。後來新的挖掘只會帶來危害、沒有半點好處。後來新挖掘的溝渠,排乾的竟是吸引鴨子們來光顧的小水坑。結果,蚊害沒降低多少,更多的鴨子卻飛走了。
  沼澤又再度成為一個幾乎是野生的地方:一個地處城市邊緣、無用的區域。這裡的水質不再純淨,而且不時還會有薄薄一層油污浮在表面。沿著高潮水位線堆積的碎物是由紙張、罐頭、垃圾和木製條板箱所組成。
  歷史由1930年代進入了1940年代,帶來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然而,沼澤並沒有被影響。這時延著高潮水位線堆積的碎物量變少了,或許是因為汽油定量配額的施行限制了此避暑勝地的旅遊業。沼澤最巨大的改變則發生在戰爭結束時。人們有開始有錢可花、有更多的自由、以及更多的時間。城市迅速拓展至沼澤所有地區的四周圍。廉價住宅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隨之而來的是居民對存留的蚊害問題解決之道的要求。那時清除叮咬人的蚊蠅的最便宜且最輕鬆的方法,就是去噴灑新的奇蹟:一種叫做DDT的殺蟲劑。經過了一個夏天,這地區在間隔幾段時間、噴灑了數次DDTDDT開始在魚體內累積,直到吃魚的鳥類因為僅僅吃了一條魚就喪失掉其生育能力時,DDT的影響力才為人所知。一百年來,在這島上蒼鷺集結孵卵之處,蒼鷺數目早就以一定量、固定而持續地減少,但仍然算有活動,直到噴灑程序來臨,一切都改變了。這些鳥變得很容易抽筋,而且時常破壞牠們自己半完成的鳥巢。它們的鳥蛋蛋殼非常地薄而且營養不良。最後蒼鷺集結孵卵之處就整個完全消失了。
  雖然既被毒害又漸漸枯竭,沼澤依舊是沼澤。潮汐來來去去。鼠尾栗(Spartina)持續生長。而不那麼受到人類接近所影響的、對DDT浸蝕也有足夠抵抗力、能存活下來的小動物,也繼續在鼠尾栗(Spartina)裏活動。蝸牛繁殖興盛,每當高潮來臨時就紛紛爬過牧草莖。有稜紋的蠔居住在部分夠低漥的、足以被定期氾濫的沼澤裏。它們在溝渠裏產量豐富。這些溝渠是挖來排小水坑內的水的,在這裡貽貝類及蠔類是安全的、不受掠食者偷襲的。
   1950年代早期,最後一代擁有沼澤地權的狄更家族中的某一成員,和另一個人合股,在小河上端建起了一個汽艇用小港。這條小河因此被挖掘疏浚以增加船塢的尺寸,好用來停泊大型的遊艇。以挖泥機挖出來的廢物,被倒在沼澤上當做填土,用來鋪設一條聯外道路以及停車場。這些遊艇把它們未經處理過的廢棄物及排泄物直接排放到水中,結果水質變得過度污染,以致於公共衛生部門有史以來第一次必須關閉這的小河區域、勒令此地的捕貝類者歇業。
  城市污水也被排入海中,雖與沼澤有一段距離,但是因為距離還不夠遠,所以有些不會被沖回來,有些卻會。居民不得從沼澤裏取回貝類,於是這些貝類持續在已受污染的水中存活。後來這些貝類經由政府單位收成,接著就會被移至乾淨的水裏飼養,兩年後再收成一次時,才拿來販賣。這些貝類表面上似乎其污染都已被清理乾淨,但其實它們體內仍然含有曾經被不分青紅皂白地噴灑在沼澤上的DDT的殘留物。
  沼澤正走向滅亡。潮汐的氾濫被一座跨越海灣的橋所限制:這座橋降低了沼澤本身作為向海洋開放之門戶的開放度。海水不足以整個快速氾濫流經過沼澤,尤其在較高的地方。沼澤接骨木(marsh elder)和雜草開始侵略高沼澤區。當機油從停留在泥地的動力船上流下來時,沿著小河而生的大片區域的牧草被毀掉了。待下一次油料滑下來之前,這片區域根本沒有機會再度恢復生機。
  遊艇小港生意被迫捨棄,但是狄更家仍保住了土地所有權。依沼澤而建起的房子最終還是腐朽掉。它曾經被以板子釘起來固定,現在散落一地。它曾是夏天的避暑勝地,然後變成一整年的殖民地。沼澤地產終於被搭起告示、準備拍賣。
  有位承包商很容易就對工業園區的用地感興趣。它靠近其他的工業區,而且沼澤也是在此區域裏最後一塊開放的土地。計畫遂變成要來填滿這個沼澤區,然而,在做這之前必須先經過環保部門的許可。
  反對填沼澤的聲浪首先來自於一位當地的婦女。她強調她過去從沼澤這條「連綿的綠絲帶」上所得到的樂趣,雖然它現在幾乎是被垃圾及污染破壞殆盡。她要求把沼澤清理乾淨,並且使其復原成為一處健康的沼澤公園。承包商對此反對予以還擊他陳述說他的工廠將會為這城市帶來新的稅收以及新的工作機會。而且,無論如何,沼澤復原的工程太過於昂貴了,是這城市無法承擔的責任。
  在這場自然與「開發」的爭鬥中,「開發」大獲全勝。充填工程被允許,然後沼澤的土地拍賣被舉行。這塊土地最先被租賃給一個從大都會地區來的、自簽約日起就開始在沼澤裏傾倒垃圾的垃圾收集者。城市的垃圾收集搖身一變成為一種百萬美金的生意。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早期,歷史親眼目睹了用後過棄的包裝物其使用量上的激增。許多這樣的包裝物根本就是不可燃,甚至是高度的防腐。
  填土很耗時。在這段時間裏,沼澤漸漸斷了氣。大量的食鯡魚鷗被垃圾吸引而來,雖然在填土區幾乎看不見有什麼家庭廚餘。然而,牠們還是找到了夠吃的東西,足以養活一大群來繼續在碎石區忙碌地啄食。許多老鼠搬到垃圾區來,但為數不如牠們應有的那麼多,因為這附近常常會有重型卡車嘈雜的隆隆聲,而且密度厚實的填土也害牠們很難找到適合的藏身之所。
  在所有舊有的棲息在沼澤的動物中,只有為數不曾眾多過的雙領鴴(killdeer)因它胸前那黑白相間的線條,或稱為喧鴴,因它「 killdeerkilldeer」喧叫不停,曾企圖留下來過。這種鳥利用了填土邊緣來築巢,其所在位置的流動垃圾場還不那樣頻繁常見。牠們甚至設法養育為數極少的下一代,雖然大部分的鳥寶寶最後都成為受害者,在老鼠與城市來的半野生的貓的尖牙利爪下犧牲。
  現在殘留的只是分布於小河畔的S. alterniflora沼澤。它的情況並不樂觀,而且,當油意外地溢出來濺到填土的邊緣上時,它的一大部分就滅亡了。油污染扼殺了地表上及地底下的植物。這樣的結果變成承包商所要面對的次要災害。失去了牧草這樣的植被對小河畔堤岸土地的抓握力,土壤隨時都有被沖走的危險。當河畔的牧草不會再生長出來的事實擺在眼前時,承包商被迫要建造一道防水牆來保護堤岸。
  填土的工作最後終於完成。工業用建築的工程開始在鬆軟的地基上猛烈地打樁推進,而建築的噪音也趕走了在這區域的最後一批幾乎殘留不到幾隻的鳥兒。
  沼澤的歷史進入完結篇。從誕生、經歷過冰河撤退、到死亡,在進行式的定律之下,沼澤對許多事物意義重大。對許多野生動物而言,它代表生命。對印地安人來說,它代表食物。對於狄更家第一代,它意味著開闊的空間、荒野中的牧草場、以及可以打造一個王朝的新天地。而對於狄更家的最後一代,它象徵著財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