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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4月28日 星期二

吃飯了 斑馬

        吃飯了               斑馬
    我不記得我第一眼看見妳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況,我只能追溯到四十二年前了,再往前幾年真的一無所悉,但是之後有十幾年我們天天見面,天天在一起,天天講話。我摸摸我右邊脖子上的深疤,聽說是才一個月大時就因蜂窩性組織炎開刀,取出碗公大膿瘡留下的疤痕,我想,除了難產,我給妳添了不少麻煩吧。
    第一次會很想妳就是因求學離家自己住宿的第一天,我什麼事都要自己做,我才知道妳的重要,但是是我自己不想通車硬要出來住的,我也不好意思要求搬回去,只好回想妳幫我做的一切,開始模仿妳過生活,讓自己不被妳擔心。
    二十三歲那年,我帶棒球隊練球,眼睛差點被擦棒球打瞎,就像小說中獨角獸受傷躲回出生的巢穴一樣,我也躲回屏東休養很多天,那陣子,也是只有妳,每隔幾小時,就用蛋清幫我敷眼,煮有利身體恢復的食物餵我,這樣子細心照顧,讓我脫離「獨眼怪師」的可能稱號。後來回診時眼科醫生著實也嚇了一跳,說角膜完全長回去了,我很清楚,這不是神蹟,是母愛的庇護。
    以前妳很安靜溫柔,後來妳很碎念嘮叨。以前妳很苗條美麗,後來妳變胖變老。然後,我說的以前和後來,切點應該要切在哪個地方哪個時候,我也分不清楚了,這個分不清楚,就是我身歷其中讓妳從量變產生質變造成的,我就是讓妳改變的主事者。
    曾經我發誓我長大後一定要跑得遠遠的不讓妳管,因為妳總是藉機送水果到書房實則監督我讀書;我上學時妳偷看我的日記;妳遇到我的同學總是問長道短,盡可能追蹤他們的身世;妳知道我找弟弟妹妹到圖書館幫忙佔位子是為了女同學,然後妳就把我禁足。我不懂,我都當選模範生N次了,拿第一名不知凡幾了,上台領獎領到膩了,為什麼還這樣子管我?直到我有了孩子,這些以前我悶在心裡的事現在看起來我全懂了,妳用妳的方式,用我不理解的方式在愛我。
    妳總是想踩我的煞車。不要爬高,不要近水,帶魁綱不要吃牛肉,不要做科展,還有「不要去中正紀念堂」學人家抗議萬年國代,不要兼家教,妳限制的不認同的我全做了,妳不知道的新的更危險的我也去闖。我雖然大部分沒有聽進妳的話,大部分照著自己的意思走,才能成現在的我,但是我知道妳的憂慮,做什麼如果還能全身而退都是內裡的一角擺著妳的叮嚀,我也不想讓妳擔心,我是妳心頭肉,我知道。
    到現在我已經身為人父了,都是一校之長了,妳還是會藉細故打電話給我,妳問我:「出門家裡瓦斯關了沒?」、「坐捷運時不要一直滑手機,注意四週?」、「新聞播現在台北有霾害要戴口罩,知不知道?」可見這些小事情,都是妳在屏東一直關心的事情,而我,似乎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年節帶妳去買鞋,也是勸好久才願意出來,妳試穿幾雙,就說沒適合的,低咕說中央市場(屏東人都知道)的鞋便宜又好穿,其實妳就是怕我花錢,我如果沒有親自帶妳買,妳一定把我塞給妳的錢存起來沒用,然後要爸爸匯入郵局。
    我跟妳告狀,說妳孫子怎樣怎樣不聽話,妳笑一笑,好像我說的不怎麼嚴重,我回頭仔細想想,妳可能心裡在回憶,我小時候比妳孫子還要難搞多少倍,妳都沒說了。想到這裡,我的臉一陣一陣的泛熱,我好像都只記得領了什麼獎狀回家,剩下的我不願記的出狀況的,都是妳幫我記著了藏著了。
    我記不得妳跟我說過什麼大道理,妳都是透過爸爸寫信給我,我記得最牢的語調,就是妳在廣東路39巷巷口,傍晚五點而已天還很亮的時候,不顧左右鄰居會聽到的情況下,拉高八度喊:「景京,吃飯了!」那時,我正在蹲捕手,投手張凱新都因此遲疑了一下沒動作,打擊的田信宏也放下棒子等待我回應妳,我催促大家,「快,就最後一球最後一球」,然後,我喊收工大家也就散了!

    「吃飯了!」妳的叮嚀,這麼真實,這麼樸質,這麼溫暖,這麼受用,只有妳,會窮盡一輩子對我說。